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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传奇与时代风云

时间:2025-04-27 10:08:00

《璩家花园》

叶兆言 著

译林出版社

2024年9月

■郭冰茹

在《璩家花园》中,叶兆言为南京打造了一个历史文化街区。这里曾是一片荒地,璩家靠皮货生意起家,在此处建起了一座大宅,后来一些发迹的暴发户也纷纷在璩家附近置办产业,形成了一条屋宇连绵的长长老街。然而世事变幻,小说开始的时候,这片聚集了大户人家的高门宅邸已经变成了拥挤的棚户区,大小杂院一个连着一个。住户里有做工的、有教书的、有革命群众、也有家庭妇女。这些人家的日常生活扩充了璩家花园原本的空间功能,除了留存下来的祖宗庙和藏书楼,这片街区里也出现了工厂、饭馆、派出所,当然也有了幼儿园和中小学。

活跃在璩家花园里的各色人等构成了一个具体而微的市民社会,他们依靠亲缘或契约关系彼此连接,开启了各自的市井人生,也碰撞出一段段市井传奇。

叶兆言说,他创作《璩家花园》的一个动力是:“我觉得1949年以后的中国历史也可以通过南京历史来讲述。”于是,这段历史便由璩家花园中几代人的人生轨迹和命运遭际呈现了出来。1893年生人的费教授,早年毕业于金陵大学,留洋归国后在大学任教,这位高级知识分子享受过政协委员的各种福利,也主动降过工资,在巷子里受过小孩的捉弄,他的生活与大时代一起经历沉潜起伏。1920年代出生的璩民有在一所中学里教英文,他在全国恢复高考后带着老师们编印复习资料,成了市场经济大潮中最早“下海”办公司的文化人。出身富贵人家,后来嫁入大户人家的李择佳也是同龄人,她在1950年代加入缝纫组成了光荣的劳动妇女,但随后公私合营的改造,她历经艰辛,拉扯大五个女儿,直到后来落实政策。作为小说中的“父一辈”,大时代的波澜成为形塑他们人生的主要力量。

随着《璩家花园》的叙述靠近当下,人物命运的轨迹也逐渐由时代让渡给个人。天井这一辈出生于1950年代,他们度过了相似的青少年时期,改革开放给了他们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他们中有人守着工厂直到下岗、有人辞职自己开始学做生意、有人则考进了政府部门成了我们现在说的公务员。叶兆言用这代人的人生故事记录了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具象地表达出1980年代以来持续深入的经济体制改革对这代人的影响。至于那些在个人主义盛行的年代里长大的“80后”,他们并没有按照父辈的意志生活,也没有太多的情感负担,他们有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也与长辈保持着恰当的生活距离。璩家花园将几代人的生活编织在一起,他们在矛盾中相互妥协,也相互尊重,这正是我们今天的生活日常。

小说中主人公们基本的人生走向形成了共和国历史的整体性叙述,然而每一个鲜活的个体在相互的命运碰撞中,也制造出无数个小小的传奇。怨侣成了亲家,还有兜兜转转的三角恋,在《璩家花园》中,叶兆言通过多重因果关联,让许多小故事走向悬而不决、似是而非的结局,制造出一种常中见奇的叙事效果。这些市井传奇虽然不能改变历史大势,甚至也没能影响个人命运,却成就了生活的复杂性和历史的丰富性。

叶兆言选择以市井传奇书写南京的历史,他说:“作为小说家,我看不太清楚那种被历史学家称为历史的历史,我看到的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一些大时代中的没出息的小人物的小故事。”《璩家花园》中沿用了他熟稔的借助小人物和世俗生活来叙述历史的方式,生活在璩家花园里的主人公们,在滚滚向前的历史大潮中,顺势而为还是随波逐流,取决于性格和机遇的相互作用。不安于现状的人一旦发现机会,就会尝试改变,而习惯于按部就班、本本分分的人则会不断调试自己与环境的关系,找到一个适宜的生存空间。可以说,《璩家花园》没有像英雄叙事那样让人物在历史中成长,最终成为历史的创造者;也没有按照“新历史小说”的叙述逻辑让人物疏离重大历史事件,只专注于个人的情感、欲望和内心生活,而是将人物处理成历史的参与者,他们无法超越历史的规定性,却也能有限度地做自己的主人。

作为叶兆言又一部书写南京经验、体现南京气质的力作,《璩家花园》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通过小人物塑造南京形象,刻画南京性格。南京制造,是叶兆言作品始终带有的深刻烙印,而南京也因为叶兆言的书写,成为中国当代城市文学版图中不可或缺的组成。但叶兆言并不是为了写南京而写南京,而是想要通过写南京来写中国。事实上,《璩家花园》中这些或主动或被动的人生轨迹正是一个个平民百姓参与历史的现实状态,只不过小说以文学想象的方式,将众多相近的轨迹提炼到某一个具体的人物身上。不仅如此,入室行窃的小偷被主人家撞见、躲在隐秘角落里的偷窥者被抓个现行……这些我们并不陌生的社会新闻,同样也以文学想象的方式浓缩进璩家花园几代人的日常生活中。这两者共同构成了确定的历史大潮和充满戏剧性的历史瞬间,也让一座城市、无数的市民百姓,成为呈现大时代历史的一面镜子。

(作者为文学评论家,中山大学教授)